第二十八章相依(2 / 2)

每年总有数月,神棍带他们离村进城。逼他们装聋作哑,沿街乞讨,若遇着绫罗绸缎的贵人,必要磕头作揖,死缠烂打。万一博得贵人的怜悯,被收去享福,岂不正应了他所说的“富贵命”?

神棍对自己的判定坚信不疑。

倘若兄妹俩不服从,神棍便拿起刀斧恐吓他们,要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瘸子与瞎子。

讨来的银钱被神棍占为己有,一个铜板都没分给他们,只喂给他们泔水般的残羹冷饭,勉强充饥。然而大多时候,乞讨的破碗里空空如也,一无所获,毒打已是家常便饭。

板子落下的那一刹那,哥哥总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她只沾得些轻微擦伤,哥哥背上却早已皮开肉绽,新痕覆着旧痂。

每当这时,她都会无比思念阿婆,无比思念那孕育了她,却从未见过她的女人。

可悲的是,她不知她的名字,也不晓得阿婆的姓氏。连她自己,也只是一个无名的存在。

阿婆在的时候,哥哥叫吉祥,她叫平安。

阿婆走后,哥哥叫瘸子,她叫瞎子。

可她与他既不瘸,也不瞎;既不吉祥,也不平安。

兄妹俩也曾想过逃走,兜兜转转,却总也挣不脱。

那时,年幼的她对阿婆说的“出不去”似有懵懂认知——村子外头还是村子,山连着山,无边无际。

心底悄然滋生的东西长大了,化成一股野蛮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急不可耐地寻求出口突破,可怎么也找不到,如同被死死裹缠住的、正疯长的骨肉,只剩下撕扯的疼痛。

幸好,她不是孤身一人。

漆黑的夜里,神棍鼾声如雷,她靠着哥哥的胸膛,在冰冷的草席上入眠,至少在天亮前,这方寸之地尚能安心喘息。

紧紧相拥的体温,暖烘烘地融入皮肉里,舒缓了她骨缝里叫嚣的疼痛,也抚慰了他遍体鳞伤的身体。那相依相连,一如在母胎幽水里,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