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叠好后,他准备把这些荣誉放回去。这时,他发现盒子里还有一样东西。
一枚纽扣。
他把手探进盒子,用手指小心夹出来,看到是军用大衣上的一枚铜扣子,表面鼓起,有一个中空的五角星图案,五角星中间写着“八一”字样,翻过来看背面,是立体的扣眼,扣眼里穿着一缕黑线,线头整齐,看得出是从什么衣物上剪下来的。
起初的几秒,常有一直在想这枚扣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被母亲跟荣誉证书放在一起珍藏着,而不是放在线笸箩里。某一个瞬间,他仿佛被雷击中,浑身下意识地一抖。
他扫一眼挂在屋北火墙上方的木头相框,跑过去搜寻,在被玻璃夹着的众多相片中看到想看的照片。
也是黑白的,是父亲和碎料组六个工友的合照,背景是水泥厂三座一排的高大水泥库。父亲在中间,强健的体魄看起来具有一股领导者的威严。所有人都淳朴地笑着,脏兮兮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们都穿着军大衣,统一系着褐色的塑料纽扣,其余六人的衣服下摆都敞开着,唯独他父亲的下摆被一枚加置的金属扣子系紧了——这枚扣子跟此时他手中的扣子一模一样。
双手开始颤抖。他甩甩头,瞪大眼睛仔细辨别,在两者的“八一”字样上看到同样的划痕。
是同一枚扣子。
扣子显然不是原配,是后加在大衣上的,只要不傻都能看出来它的作用是预防衣角在工作中被刮住。三十年前父亲正是因为这枚纽扣脱落而惨死于地坑中,然而,这枚本可以不慎落在附近任何地方的扣子却是被剪掉的,还偏偏留在母亲手中……
厕所里听到的谣言再次钻进常有耳朵,他的脑海中迅速涌出一个推测:母亲剪掉扣子,害死了父亲。老太太说的是真的?
有风顺着窗缝吹进,发出尖锐的叫声,地柜上烛火闪动,光影在遗像上勾勒出一个憔悴的笑容。
常有揉搓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旋即自嘲地一笑。
这怎么可能呢?父母年轻时的感情有口皆碑,母亲是慈祥善良的家庭妇女,怎么想都跟害人这种事情不沾边。而且,单靠一枚扣子进行谋害实在不是聪明的做法——父亲随时都有可能发现,可以自己多加一些小心,也可以补上一枚其它纽扣或者用别的办法加固。
可是……这枚扣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它既然关系到父亲的工作安全,为什么会被剪掉?
古老的摆钟敲响八点,打断他的思路。他从思绪中走出来,揉揉太阳穴,准备填把柴火让屋子里暖和一些。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吴大叔的吆喝声。
他出门朝东院看,见吴大叔披着大衣、叼着手卷的旱烟隔着墙头喊他。大叔看见他,道:“常有啊,你啥时候有功夫过我屋来一趟,叔儿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常有知道,大叔准是听见刚才他们两口子吵架,想劝劝他。他道一声“等一下大叔”,回屋挑拣几样宴席没用完的熟食,提着走进吴大叔家的院子。
如果说母亲死后还有谁能让常有觉得是亲人,那么非吴大叔莫属了。那张合照里吴大叔就站在常父的身旁,七个人中他最瘦小,也最年轻,笑容里带着些许腼腆。据常有了解,吴大叔是最晚进入水泥厂工作的,没有经验,所以就由父亲传帮带。入厂两年开始改制,吴大叔主动找到厂长,说自己单身一人,业务也不太熟练,要求把岗位留给更能胜任的人。厂长把他树立成典型进行嘉奖,他成为第一批离厂的职工。下岗后第二天,他买来一辆倒骑驴(双轮在前一轮在后的脚踏三轮车),又成为第一批进城拉脚的人。那个时候这份工作收益很可观,他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存下一部分钱。后来市容整顿,取缔倒骑驴,他开始到街边修自行车。最近几年干不动了,赶上市里普及社保,他用积蓄足额缴满,开始享受待遇。
常母活着的时候总是以吴大叔为榜样教育常有,让他脚踏实地,让他务实,如今再在大叔家的院子里看见那辆废旧的倒骑驴,常有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大叔在房门前等他。他递上打包的饭菜,说:“这几天辛苦你了大叔,我也没啥能报答你的,家里还有不少食材没用上,我捡好的给你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