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宴(1)择人(1 / 1)
(' 未时的钟声自松风传来,远远送入斋舍。 案前沉着墨香,空气里弥漫着另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轻轻绕到徐子文鼻端,叫他心口微紧。 杜若烟正坐在轩窗下,手指一下一下拧着衣袖,唇瓣抿得发白。 徐子文背靠案几,双臂环抱,侧首看她,眼神中有试探,也有等待。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子文兄……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漫不经心:“什么忙?” 杜若烟眼睫低垂,几次欲言又止,半晌才吐出一句: “我想要一张……牡丹楼的拈花帖。” 话音落地,她的脸骤然绯红。 徐子文愣了下,旋即低笑:“阿晏,你还真会开口,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玩意儿。” 她抬眼,眸光一闪而过,急急道:“可你不是说过,你与教坊司里的人相熟……只消你一句话,便能——” “话是这么说,”他缓缓打断,语气却低沉了几分,“可我若真去求了这东西,被人知晓,你我便都要吃罪。院规明令禁止涉足风月,此事若败露,退学都是轻的,你我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杜若烟呼吸一滞,垂眸不语,肩头微微发颤。 徐子文看着,唇边笑意渐敛,沉默片刻,他忽地俯身: “不过……若阿晏愿意对我敞开些,于我而言,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杜若烟猛地抬眼,与他逼近的目光撞上,片刻,她闭了闭眼,轻声道: “你……先去看看门外廊下,可还有人。” 徐子文依言起身,快步至门边侧耳倾听,又推开一道缝隙仔细察看片刻,方回身颔首:“放心,无人。” 她像是终于卸下千斤重担,声音飘忽却清晰:“我本不叫杜晏……而是杜若烟。” 她一字一句,将身世娓娓道来。自幼与父兄相依,爹爹的庇护,哥哥的牵挂,还有她心底藏不住的志向:要以女子之身,闯出闺阁之外的天地。 徐子文听着,神色不动,心底却似有暗潮翻涌。她说到一半时,眼神游离,许多东西都避而不谈,可他已听得足够。 良久,他嗤笑一声:“原来如此。”眼底却泛着一抹异样。 随即逼近几分:“那你与杜若璞……只是兄妹么?” 杜若烟指尖骤然收紧,唇瓣颤了颤,却终究没有开口。 徐子文盯着她,目光锋锐,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心头感到震惊与荒谬。 只一瞬,又被另一股更强烈的情绪替代。他没有追问,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罢了。伏羲女娲尚且是兄妹,世俗之论,于我何妨。” 他退开半步,语气忽然轻快:“阿晏既肯如此待我,我自当为你竭尽全力。” 杜若烟一怔,眼中闪过朦胧的光。 徐子文背手站定,神色却已暗暗变了。初时的好奇与敌意,如今在心底早已化作不可抑制的吸引。这个女子,隐忍、倔强,带着他最熟悉又令他沉醉的不守成规和离经叛道的烈意。 他勾唇低语:“拈花帖么?既然是你要的,纵然是龙潭虎穴,我也要为你取来。” 暮春叁月初一,朔日。夜幕方启,洛阳牡丹楼已是张灯结彩。 花门两侧高挂绣帘,朱漆门额上“拈花宴”叁字流光溢彩,内里烛火通明,如霞光映地。 街巷间车马辚辚,文士富贾络绎而来,衣香鬓影,喧然热闹。 楼外,一青一绿两位执扇少年却踌躇不前。 着青衫的徐子文收起折扇,探手一把攥住“杜晏”的手腕,作势要拉人入内。 绿衫少年却惊惶后退,以扇掩面连连讨饶:“且慢,再等等,子文兄,容我再准备一二。” 徐子文失笑摇头:“阿晏,已在门外磨了半个时辰。这两张拈花帖,我费尽心思才得来。此刻便是想退,也迟了。进去吧!” 言罢不由分说,将人连拉带拽引入楼中。 甫入堂内,丝竹盈耳,烛影摇红。金莲大灯高悬,香氛馥郁,照得厅内恍若白昼。 正厅广设华筵,宾客满座。雕漆几案罗列珍馐果品,杯盘皆是精工彩绘。 四壁悬挂名妓画卷,号曰“百花谱”:或执扇含笑,或倚琴凝神,皆以花为名,海棠、芍药、合欢……姿态各异。 唯有牡丹一幅高悬堂中,正是今夕花魁——牡丹仙子。 杜若烟环顾,见此宴厅分上下两层。一楼喧闹热烈,觥筹交错;二楼则静雅许多。 楼上正中主座帘幕垂地,视野最佳,想是专留显贵,帘后影影绰绰,笑语与觥声时隐时现。 侧廊散布小几,供文士雅客凭栏观舞,或吟咏低唱,或传递诗札。 轻纱隔声,灯火半映,使人影愈显朦胧神秘。 鼓声骤响,堂内烛火次第暗了下来,唯舞台灯火骤然亮起,光华映照下,百花佳人衣袂飘然 ', ' ')(' ,次第登场。 丝竹声起,衣香扑面,满堂宾客屏息凝神。 杜若烟却无心观赏,目光仍在席间徘徊。忽觉手背一暖,徐子文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指尖,低声笑道: “阿晏,你寻得眼都直了,可是在找谁?” 她猛地一怔,连忙抽手,故作镇定:“没有……只是随意看看。” 徐子文挑眉,低声道:“杜博士只怕在二楼雅席内,待会儿寻到间隙,我带你上楼去寻。” 杜若烟心头一颤,指尖暗暗揪着衣袖。 正当此时,堂下忽有人高呼:“牡丹仙子何在?我们可是花了重金为一睹花魁风采!”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附和之声,堂内哗然渐起。 倏然间,二楼正对主座的雅阁帘幕悄然滑开,暖红灯火映出一袭纤影。 佳人自榻上缓缓坐起,手执团扇半掩面庞,姿态慵懒曼妙。 纱灯光影流转,衣衫若有似无,胸腰起伏间,轮廓分明,映得众宾客心头如火,几乎屏息不敢大声。 她未发一语,气度却自不凡。似乎整场拈花宴,便以她为主心。 杜若烟抬首遥望阁内佳人,唇瓣紧抿,眼底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 徐子文察觉她的异样,偏头看她:“怎的脸色忽然这般?” “我……”杜若烟别开视线,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只是……觉得闷。” 此时司仪高声宣令,压下喧哗: “拈花宴,第一轮比文!诸花以诗设题,宾客对句,工整贴切者,得入二轮。” 芍药娘子先起,柔声出题: “洛水映月影,春风动花枝。” 众人纷纷吟咏,或显仓促,徐子文从容笑对: “长天留雁字,芳酒入歌迟。” 满堂叫好,芍药含笑颔首。 继而合欢娘子又出题:“金樽对玉盏,谁解此中欢?” 应者多浅俗,杜若烟犹豫片刻,轻声吟道: “锦瑟催华年,花影自成阑。” 声音不大,却清丽入耳,顿时引来低叹。合欢娘子盈盈一笑,目光流转。 诗题数轮已过,司仪再宣布: “第二轮,比武投壶!以准定胜,多中者,方能入叁轮!” 长案摆开,青铜壶置于堂中,灯火一转,照得壶口熠熠生光。。 参赛者依次上前,或矜持稳重,或急切冒失。 有人连中叁箭,引得堂下鼓掌喝彩,也有人连失数箭,灰头土脸,跌坐席间。 徐子文姿态潇洒,袖口一振,羽箭支支入壶,几无偏差,场内喝彩不绝。 杜若烟上前时,手心微湿,起初屡屡偏出,哄笑声四起。 徐子文凑近,在她耳畔低语一句:“莫要慌,把这当成书院射礼。” 她从口中吐出一口气,咬唇凝神,几次稳中,终是险险过关。 不禁展颜一笑,面若桃花,杏眸如星,那鲜活欢喜的模样竟让身旁的徐子文一时怔住。 他眉眼弯起,似笑非笑:“阿晏,你若此时是女子装扮,这般娇俏模样,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杜若烟微微一愣,耳根发烫,避开了他的目光。 晋者寥寥,堂中目光却仍不断投向二楼。 只见帘幕深垂,纱影下佳人一动不动,团扇轻摇,似在冷眼观尽全局,神秘莫测。 司仪朗声高唱,声震满堂:“诸位贵客,前两轮文争武斗已见分晓——接下来,便是今夜压轴大戏:第叁轮,比技!” 话音甫落,堂内灯火骤然大亮,丝竹管弦齐鸣,酒香与脂粉气缠绕。人声渐渐鼎沸,却压不住四下响起的窃窃私语。 “可知这‘比技’二字,妙在何处?”近处一位华服宾客摇扇笑问。 旁座友人凑近:“愿闻其详。” “既名‘拈花’,比的岂是寻常琴棋书画?”那人压低嗓音,言语间带了几分狎昵, “自然是那……拈花弄蕊之妙法,探芳寻幽之意趣。此中妙趣,方不负‘拈花’之名啊!” 言罢又摇头晃脑,唏嘘感叹:“不过你我落选者可就无缘得见,惜哉,惜哉啊!” 周遭闻言者皆心照不宣地低笑起来。 恰在此时,徐子文目光无意扫过门口,神色骤然一凛。 只见杜若璞一脸寒霜,正引着数位书院助教侯在门外,目光如电,四下扫视,分明是来寻人的! “不好!”徐子文低喝一声,不容分说猛地攥住杜若烟的手腕。 “子文兄?”杜若烟猝不及防,愕然惊呼 。 “噤声!随我来!”他语气急促,根本不容她挣扎询问,一把将她从席间拉起,借着人群与灯影的掩护,疾步闪向侧旁通往二楼的阶梯。 杜若烟被他半拖半护着,踉跄登楼,心头怦怦狂跳,隐约间似乎瞥见兄长冷厉的身影正在楼下人群中穿梭寻觅,吓得她慌忙低头 ', ' ')(' ,紧跟徐子文的步伐,两人身影迅速没入二楼廊道的阴影之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