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长毛老汉握着烟袋不停地咂巴着,焦心与凝重的面色,被那一团团烟雾遮掩得严严实实。亮亮他奶的话,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答应么,不好;不答应么,也不好。他深知,对于庄户人家而言,除了身家性命,还有什么能比土地更为重要的呢?不错,保人固然是火烧眉毛的事,但真要把这点地就这么给典了卖了,福成哥一
家老小,往后又靠什么过日子了呢?人常说,宁瘦一身肉,不舍半分田。土地,那可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呐,帮人典田卖地,那跟帮人卖儿卖女有什么两样!
可是,眼下用钱要紧,若要不走这条路,又能在哪里凑得到钱呢?常听人说壮士断腕儿的故事,不断腕儿咋能保得下来命呢?再想想,福成他娘过去对自己也是有过大恩的人,当年若是没有福成家老婶娘的照顾喂养,他这个刚没了娘的娃怕是不定能活得下来的,如今福成哥吃了这个官司,紧要关头,我能站在干畔上袖着手看吗?不能,人得知恩图报,不能没有良心啊!
长毛老汉也是个苦命的人,打小就没了娘,以后老婆又死得早,没留下一儿半女,如今老汉孤身一人,家中的全部家当,除了那两孔破窑,破窑后面的那两垧地,还有早先他为自个死后备下的那口棺材,再就是那条和他形影不离的老黑狗了。
盘算来盘算去,长毛老汉觉得,为了能把福成哥搭救出来,即便自个再作难,这个忙也得帮,他把烟灰往鞋底子上一磕,收起了烟袋,语气沉稳地说:“福成嫂,保我哥的银子钱,你不要担心,有我呢。”没有别的辙子,他决意卖掉了他那口棺材,帮着把这笔保人的钱先给凑上。
“啊,你说什么?”亮亮奶以为是自个耳背听差了,“他叔,你刚才说甚来着,我没听清楚?”亮亮娘愣住了,目瞪口呆的样儿。
亮亮他奶往近挪了挪:“他叔,你说的意思我没解开,你是说我家的地你打算买下来,或是你打算怎么着?你给我交个底儿,眼下用钱是铁定了的,地想保也保不住了。”
长毛老汉晓得,福成嫂子是个心气硬铮的女人,向来不爱沾抹谁家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东西,既然她已问到这一步了,要是照实说了,她肯定是过意不去的,于是说:“我是这么想的老嫂子,你们既然要变卖,那就卖给我得了,价钱好商量,时价是多少,你们就按时价划出多少地得了;不瞒你们说,我觉得你们那块地,背风向阳,风水倒是不错,我看啊,哪天我死了就埋在那里,蛮好的。眼下,我有一口棺材,独幅的松木,头些年给八块现大洋人家都不卖,我又添了两吊黄钱才买下,迩个我看么,就是急着出腾,卖个七八块还是可以的,我门前的那两棵榆树,我想一起都给出腾了,先给你们应急着,以后你们要是有了力量,想把它再赎回来,我么不是外人,好商量。”
亮亮奶愣了一阵后朝着亮亮娘说:“我看你大叔估划的也对,咱家的地么,悬顺是保不住了,卖到你叔手里求之不得,总比卖给另下旁人心里好受些,亮亮妈你说呢?”
亮亮娘勉强点了点头,可心里却难过得厉害。唉,地可不是别的什么呀,出腾容易再置难,这一卖怕是下辈子也难赎回来了,天哪,我咋是这么个吃狗屎受驴罪的命啊!她怕婆婆看见自己凄苦的面色不好受,于是将脸转了过去。
亮亮他奶咬了咬牙说:“他叔,这事就这么办吧,罢了找个人写上个字约,虽说我们是户里亲近的,也不能没个凭据,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按老规矩。”
农历七月十五就要到了,这天是鬼节,按照白龙镇的习俗,无论如何得准备顿好吃的饭食,即便是没有鲜美的羊羯子肉,也该磨些新麦面,或蒸馍馍烙饼子,或压饸饹揪面片儿,最好再宰上一只鸡,来上两个家常小炒,或者做一锅肉臊子大烩菜。然而,大灾之年的七月十五,李家老庄没一家能有这样的口福,李福成家就更不用说了。
亮亮奶对亮亮娘说:“七月十五是个大节日,咱们好歹也得过呀,没得好饭吃,粗黑面饸饹也得吃一顿吧,都熬了半年了,也该让孩子们吃顿饱饭了,要不然看着别人家过节,还不得把咱俩娃爱疯!”
“行呢,”亮亮妈说,“咱家干榆树皮还留着两捆,只怕是杂合面不够,上回我高家干大拿来的黑豆,我抠掐下一点儿,再折凑一点别的,能够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