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继续往里走,齐府中庭,这头女眷孩子跪在地上,抱成一团哭;那头摆一张长桌,上面捆着个人,左右碗口宽的板子在他身上打得好重的闷响。

又几板子打下去,齐尹叫不出也扑不动。

而云何欢,难得穿一身颇华丽的玄色龙袍,正坐在前方软垫上看着。屁股下垫着支踵,胳膊边一圈凭几,坐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还有两个内侍在身侧奉葡萄。

见人不动,打板子的禁军停住,行礼:“禀陛下,齐大人晕过去了。”

云何欢咬了个葡萄,含笑道:“在朝上骂秦太傅时不挺精神?这才二十几下,就没法接着骂了吗?继续,打到能接着骂为止。”

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从后面悄声步近,在禁军的板子落下前,及时出口:“陛下请先住手。”

云何欢激了一激,浑身一僵,坐姿立刻端正了。但他迟疑不动,像是一时间不敢相信。于是我又唤了他一声,他才慢慢站起,转过身来,对着我,一点气势都没了,手小心交握在身前,眸色声音都在颤:“秦……秦不枢。”

声音细弱,委屈得堪比小猫叫,仿佛挨打的是他。

我退一步跪地,叩拜:“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年。”

他声音更弱:“……秦不枢你平身。”

礼节行毕,我才入正题:“臣听闻陛下星夜带禁军来此,闹出很大动静,特地来看看。这种情形臣就直谏了,陛下不应该对齐大人动用私刑。”

云何欢可怜地望着我,唰地收回去,低头摆弄自己的手:“他上奏污蔑你。我在朝上没反应过来,当时放过了他,回宫后越想越气,我得收拾他,且不能等到明天。”闷了会又道,“我以为你都睡了,再不会管我这些事。”

我说:“臣讲过,臣依然是陛下的臣子和老师,有教导陛下之责。”

云何欢点点头,模样很沮丧。

我便继续说:“陛下今晚的行为,犯了两错。一为让臣子因言受重罚,长此以往,陛下身边只会聚集谄媚之辈;二为未定罪便对臣工动用私刑,还在家中,当着其妻儿的面,这会让人觉得陛下暴戾独断,不是明君。”

云何欢急道:“你不晓得他朝上污蔑你有多难听!他说你……”

“说我有造反意图,威慑陛下,欺君犯上,说我生病休养是大好事。”我字字板正,“他也没有讲错。陛下,你应当广开言路。”

“所以即便齐尹那样骂你,你也是来为他说情,以及教育我。”云何欢抽了下鼻子,方才他还凶巴得很,这会面对我倒泪水汪汪,像是要哭,“可我今天听他这么骂你,特别难受,简直要气疯了。”

我微微摇头:“您不应为私情影响公正之心。臣在为您千秋着想。您亲政未久,若真因言打废了臣子,后果将非常严重。”

只是我未料,云何欢这回既没道歉放人、也没死皮赖脸跟我纠到底。他依然很小心、很细弱地用轻微的声音对我说:“秦不枢,我虽是因看不惯他骂你,急了过来打人的,就像你说的,表面上做得极坏,可我……我这次也觉得自己没做错。就算不把他打废,我也要重重罚他。”

我叹道:“陛下,您说您没错,从何辩起?”

我读书比他多,浸润朝廷比他久,从来无畏辩政辩是非。

何况,他还是我亲手教的。

云何欢被我气势吓瑟缩了一下,但他回头瞥了眼齐尹,提几番气后,咬着牙道:“因为他是个投机的家伙,他试图用最恶劣的方式揣摩我心思!”

“朝局刚刚稳固,这些人又想搞党争!这个人跳出来对付你,他凭什么敢?他是觉得你以前大权独揽,我肯定心怀怨恨!他只是第一个,我已经在朝上没反应过来了,如果还不在今天之内把他狠狠收拾下去、拿他做例威慑其他人,杀鸡儆猴,明日朝上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一句句听着,一时没回应,有些失神。

云何欢又吓得缩起来:“……我想错了?”

我回过神来,不由牵动唇角:“陛下,想的也是对的。臣与陛下考量不同,主要在于打算借此事得到什么。我们都是对的,甚至陛下格局更高。”

只是如此,他与我在朝政上的关系便是绑死了。将来光靠他一人,可能会收拢不住人心。

云何欢拿拳头捂了捂嘴,掩盖被夸赞的开心:“那,我可以接着打吗?”

“……”我重新肃脸,“虽然陛下有道理,但公报私仇也不对。重罚臣子,可以贬官,甚至流放,但不能一怒之下到臣子府上打人。”

云何欢很遗憾:“那就贬官,贬到外面去,像这种人,不准再叫朕看见。现在就贬,明天早上旨意就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