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李福成拿起瓢舀得喝了几口凉水,拄着一根藤条拐棍儿,佝着腰出了门,像往常一样又来到村口的这棵老槐树下,祈祷罢天神龙王爷,便到自家种的那三块山坡地上照看去了。

这三块坡地,一块是两垧,一块是三垧半,另一块不足五垧,总共将近十垧,原本是清康熙朝实行宽乡政策,作为人口份田划给他们祖上老家儿的。可在三十年前,因为老二门家里遭遇了变故,急着用钱了事,无奈只得将东头三垧半的那块,卖给了白龙镇广聚庄的掌柜艾仲雄家,二十年前娶儿媳妇用钱,又给广聚庄典了两垧,如今只有西头五垧的这块属于自家,东头的那五垧又从艾家手里反租了过来。

土地啊,庄户人家的命根子,李福成看重它,绝不亚于自个的子孙,春播夏管,秋收冬藏,这都是家里人一年到头丝毫不能懈怠的营生。可眼下,这要命的庄稼地又是怎样的呢?

李福成跪在地上,双手刨出两个月前种下去的那些谷种,哆嗦着捧在手里,用昏花的老眼瞅过来瞅过去,像是趴在炕头跟生命垂危即将离世的亲人作最后的诀别。地里的干土层探不到底,种下去的谷种僵尸般躺在那里,没有丝毫出芽的迹象,偶尔有一籽半粒看似努出一丁点芽儿的,仔细再瞅着,已经根本没有了出苗的希望。芽儿早已蔫死,指头一捻,便成了干粉末儿。

老汉当然早就想过,该领着全家老小,哪怕是肩挑手提,也得弄些水来,催催苗情的;不光是他,村里旦凡不想饿死的谁没有这样的想法?但这是不可能的奢望。水啊,跟金子一般金贵,到哪儿去找呢?若要能找得到,庄稼人就是累断腰,也会背水上山抗旱保苗的,还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眼前飞来一群麻雀,肆无忌惮地刨开地皮,如同抛食米虫一般,极其娴熟地叼啄着那蔫死了的谷种,这让福成老汉气愤至极。不管这些谷种眼下蔫成了什么样儿,即就是已经完全没了指望,福成老汉依然坚信,只要老天爷开了恩,后面落上一两场好雨,它们依然还是能够起死回生的;而一旦得了苗,那就有了一半的希望,至少也能够把籽种收回来吧。

李福成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庄稼的习性没谁比他更清楚。他痛骂这帮鬼雀儿,人都快要饿死了,你们还日能个屁精哩。他把自己心中的忿恨迁怒于这帮麻雀身上,随手抓起几块土疙瘩用力抛了过去。应该扎个草人儿来看护。

福成老汉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对跟随他来的小孙子亮亮说:“回吧亮娃,回家找点儿破衣烂裳,扎个草人儿,让它照看着,不然要被这些麻雀龟孙子全给抛光了。”

亮亮刚满六岁,小圆脸,高高的鼻梁,肩膀上总爱挂着哥哥给他做的一把木头盒子枪,像个小兵似的。亮亮肚子饿,腿上没劲儿,不愿意来回跑路,嫌累。“爷爷你先回去,我在这儿守着,不让这帮雀儿抛,它狗儿们的要是再敢来抛,我就枪毙了它碎子子们。”亮亮肚子一腆,小木枪指着眼前的雀儿说。他爷拄着棍儿,颤颤崴崴地走了。

很快,一群刁钻的麻雀又飞了过来。亮亮学着爷爷的样儿,一边手里挥舞着小木枪,一边呼喊驱赶着。麻雀似乎也会欺小,它们全然没把这个小娃儿放在眼里,亮亮跑到这头驱赶,麻雀便飞到那头去啄,跑到那头追撵,它们又飞到这头来抛。

亮亮东撵西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臭骂起来:你们这些鬼雀儿,还不赶紧死开,你们要是不死开,等我爷爷回家去,叫来好多好多的人,有我奶奶,我爸爸,我妈,还有我哥哥,我姐姐,我们大家伙一起拿着大刀刀,小刀刀,长枪枪,短枪枪,看你们往狗屁上跑!把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杀的吃了,煮的吃了,烤的吃了,炖的吃了,你们这些不死的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