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余烬疗伤(1 / 1)

昏暗的废墟中,残砖断瓦间瀰漫著烧灼后的焦臭,一缕缕灰烬隨夜风飘散。空气里透著腐败与尘土的味道,呛得喉管发乾。林苔半靠在坍塌墙壁下,捂著腹侧的伤口。那是昨日傍晚逃亡时被飞溅弹片划开的长口子,粗糙纱布早被渗出的血浸透。他强迫自己平稳呼吸,耳畔儘是呼呼风声和远处残垣断壁摇摇欲坠的吱呀声。四下无人——只有扭曲的钢筋像枯藤般从碎石中探出,在夜色里投下嶙峋剪影。不远处,一堆瓦砾间尚有几点火星在灰烬中明灭,为死寂的夜色平添几分阴森。

他微仰头,冷汗沿鬢角滑落,伤口处的灼痛如野兽啮咬內臟般难熬。但林苔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呻吟。末世的艰难教会了他隱忍,疼痛不过是提醒他仍活著。稍一不慎,便可能招来黑暗中游荡的野兽或巡逻的机械。四周静得出奇,这异常的寂静反而令他愈发紧张——荒野中的掠食者往往潜伏在无声的黑暗里,静候猎物露出破绽。天空无星,荒凉夜幕下只有火灾残留的微红余烬在空气中飘荡,映出他面庞一瞬的惨白。

林苔低头检查伤势:腹侧一道两寸多长的撕裂伤,皮肉翻卷,边缘泛著不祥的乌黑。见此情景,他心中一紧——那黑色或许意味著感染正在滋生。如果在温室城內,这种开放伤口很可能因感染而夺命。但在废墟里,他只能倚仗手头有限的资源自救。他曾亲眼见过一名身经百战的倖存者仅因腿上细小的伤口感染而死,这让他对眼下这深可见骨的创口愈发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揭开染血纱布,看著粘稠的暗红血跡渗出,不禁呼吸一滯。再拖下去会失血过多,必须儘快处理。

他伸手入怀,从贴身的小布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一粒指节大小的黑色种子。表面漆黑如墨,却散发著奇异的温热。这枚种子是他日前在一处荒废实验楼深处偶然找到的,当时只当作无价之宝珍藏,却未料到如今竟成了救命依仗。林苔略一迟疑,脑海中闪过不久前种子裂出绿光的一幕。或许这神秘之物真蕴藏著某种生机……此刻他绝不能死在这里,只能孤注一掷。於是,他深吸一口气,將种子轻轻放在伤口上方。冰冷夜风中,种子的暖意格外明显,仿佛握著一块尚存余温的煤炭。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清楚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紧张所致。它很快被血跡浸湿,紧接著,他惊讶地发现种子表面缓缓渗出一丝深绿色的微光。

林苔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著那抹幽幽微光。微光沿著种子表面的细小裂纹游走,如同某种微生物在黑壳下发亮。他的心跳不由自主与那光亮的频率同步——每一下脉动,种子的绿光便轻轻一闪。仿佛有某种共鸣在他体內和种子之间建立起来。伴隨著这共鸣,腹部伤口处泛起阵阵麻痒和温热,好似无形的细丝在缓缓缝合撕裂的血肉。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多年以前读过的片段。那是他从一捲髮霉的实验日誌里看到的只言片语,只记得几个残缺概念:源植、共鸣、寄生、异化。据说末世前有科研人员试图用植物拯救濒死的生態,他们培育出一种特殊种子,能够与附近植物產生共鸣,汲取能量寄生於载体,再將这种能量回馈给载体本身。当时的技术细节晦涩难懂,但林苔仍记得其中警示性的字眼——“能量过载”、“组织异化”、“生態失控”。据传正是一场源植实验事故引发了严重灾难,因此此类技术被列为禁忌,所有资料都被销毁抹除。

想到这里,他猛然睁眼,不安地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那粒黑色种子不知何时已嵌入伤口表面,一半没入血肉中,只余一角闪著暗淡绿光。林苔瞳孔微缩,强忍住本能的惊惧,没有贸然去抠挖。只见伤口处翻开的皮肉正发生著难以置信的变化:它们缓缓蠕动著癒合,如同被无形针线缝合,一点点闭合成一道狭长的新伤疤,短短数十秒內竟完成了常人数周才能达到的癒合程度。这超乎常理的景象令林苔又惊又惧。鲜血停止涌出,疼痛也从最初撕裂般的锐痛转为钝钝的麻痒。林苔目不转睛地看著伤口在眼前癒合,內心震撼中带著几分戒惧。

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头冷汗混著灰尘滴落下来。黑色种子真的在治癒他。然而林苔不敢掉以轻心——源植带来的效应往往伴隨代价。他凑近细看癒合处的皮肤,略微红肿,但尚未出现奇异的纹理或斑痕,这才稍稍安心。林苔撕下衣摆较乾净的一角,仔细將伤口周围缠绕包扎,既是稳固伤口也是为了固定那半嵌在皮下的种子。做完这一切,他只觉一阵脱力袭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四肢发软,整个人就像刚跑完十公里长途般虚脱,胃里隨之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

飢饿——强烈的飢饿感汹涌袭来。林苔踉蹌一步,赶忙扶住身旁的墙壁才没有栽倒。冷汗顺著鼻尖滴落,他这才意识到:种子的治癒並非凭空发生。能量守恆——它一定抽取了他体內的养分和热量作为代价修復伤口。这验证了日誌中的“寄生”概念。意识到这一点,他心头髮沉,既忧心又庆幸:忧心的是自己变得如此虚弱,但庆幸的是至少他挺过了这一关。只要活著,就还有希望。这一信念曾支撑林苔熬过无数劫难,此刻亦在支撑著他。他绝不能倒下——他的生命不止属於他一人。

林苔靠墙缓了缓神,从包里摸出仅剩的半瓶水。指尖无意间碰到压在水瓶下的一小包油布,他心头猛地一紧——那里裹著一张他始终珍藏的照片。林苔连忙定了定神,没有细看,仰头小口灌下两口清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乾裂的唇舌稍得滋润,他昏沉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些。水不多了,子弹也所剩无几,他必须儘快找到补给。稍作喘息后,他提起背包,儘量不牵动腹部,挣扎著站直身体。刚一站起,眼前顿时发黑,天旋地转般险些再次摔倒。他急忙扶住墙壁,闭目喘息了几秒,等眩晕稍缓,这才再次站稳。

忽然,废墟深处传来几声细碎的金属碰撞,像是谁不小心踢倒了铁皮桶。林苔呼吸一窒,屏息警戒,攥紧手中生锈的铁管充作武器。他盯著黑暗声响传来的方向,心跳恢復了刚才的急促。会是什么?野狗?搜捕的侦查机?他全神贯注地倾听著,掌心渗出汗水。寂静中,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每一下都仿佛要將黑暗中的未知存在惊动。然而几秒之后,一切又归於死寂,只有风穿过断墙的呜咽声。或许只是风吹动残骸。但他明白此地已不宜久留,任何响动都可能意味著威胁。

林苔咬了咬牙,扶著墙缓步挪动。伤口虽开始癒合,但仍隱隱作痛,一旦再遭遇衝突他没有余力应对。他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附近地形:记得不远处倒塌高楼的地基下,连通著末世前的地下商业街。那曾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繁华场所,如今据传成了倖存者秘密交易的黑市。也许那里能找到生存所需的一切——食物、药品、弹药,甚至有用的情报。他很清楚那里同样鱼龙混杂、危机四伏,但相比在废墟中坐以待毙,那已是他唯一的生路。

夜风凛冽刺骨,钻入他破开的衣襟,在包扎的伤口处激起一阵刺痛。林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隨即深吸一口气,將水瓶塞紧收好,又摸了摸腰间仅剩的几发子弹和匕首的位置,確定它们安在。接著他拄著铁管,缓慢却坚定地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少年瘦削的身影在瓦砾间踽踽独行,每一步都牵扯伤口隱隱作痛,但他只能一声不吭地忍受。身后坍塌楼宇的一角余火渐熄,黑暗重新將废墟吞没。林苔没有回头。远处,温室城方向隱约泛著一圈冰冷的光晕,那是高墙顶端全息屏障映出的假星空。真正的星辰早已被厚重的尘云遮蔽,城里的人只能仰望屏障上虚假的星光聊以自安。那光芒隔绝著城市与荒土,仿佛两个世界。对城里的人而言,屏障內是秩序与庇护;可对林苔来说,那无异於囚笼。他收回目光,朝废墟更深处走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他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那地下黑市。他按了按贴身的布袋,那里藏著他的救命种子。无论前路多黑暗,他都要咬牙活下去——带著这份希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