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海雾失向(1 / 1)
林苔独自骑在摩托艇上,凝视著前方茫茫海雾。狂狂风裹挟著细密雨点抽打在护目挡板上,发出密集噼啪声。天光幽暗,辨不出日夜,四周只剩下无边的灰白色。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低沉咆哮,可林苔感觉那声音仿佛也被浓雾吞噬,变得又闷又远。他深吸一口气,尝到的儘是潮湿的盐味与一丝莫名的苦涩。雾气像毛毯牢牢裹住天地,他想起导师曾在夜色中低声叮嘱:“真正的黑暗,不在眼前,而在心里。”如今,那句话伴著咸湿海风重新敲击耳膜。
导航仪的屏幕闪烁了几下,隨即陷入黑暗,只留下一片静默的死灰。林苔皱紧眉头,伸手用力拍了拍仪錶盘,却换不回半点响应。林苔不禁咬紧牙关,心中升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指尖下意识摩挲仪表外框,那冰冷触感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缓缓掐紧喉管。
视野所及,不过数十米。林苔放慢了航速,小艇在波涛间起伏顛簸,每一次船身的沉坠都令他胃中翻滚。他眨了眨眼,艰难地透过雨雾搜寻任何参照物。然而除了灰濛濛的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不见天际,不见海平线,甚至分不清远处的雾影是波峰还是天穹。方向感像被揉皱的纸页一样支离破碎,林苔分不清自己究竟朝哪个方位前进,只能凭记忆中模糊的航线尝试修正。但隨著时间流逝,记忆也变得靠不住了。
孤独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耳边儘是风声呼啸与浪涛拍击的巨响。这声音本该震耳欲聋,此刻却因四野的茫然无物而显得格外空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驶入传闻中航海者最畏惧的境地:海雾迷径。林苔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一点点加快,每一下都重重敲击在胸腔,如同擂鼓。雾中偶有海鸟的影子掠过,却不发声,仿佛连生灵也被这片灰白吞噬。那无声的拍翼让他背脊发凉——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只剩自己呼吸声粗糲迴响。
雨滴顺著驾驶舱顶棚滴落,冰冷地砸在林苔的后颈,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无尽的灰白色將他困囿其中。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手指微微发抖,他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闯,只会让情况更糟。林苔努力回想出发前地图上標註的海岸线与暗礁,试图推断自己大致所处的位置。然而,狂风改变了海流方向,浓雾令他辨不清方位,这一切计算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他苦笑一下,知道自己已然迷失。
“冷静……一定要冷静。”林苔在喉间呢喃,仿佛给自己打气。他调低引擎的功率,让小艇在相对平稳的姿態下缓慢前行。每一次海浪扑来,他都紧握把手,任由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此刻,他多希望身边有一个同伴,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提一个建议也好。可周围只有无尽的静默回应他。风雨成了他唯一的聆听者。
突然,一个巨浪猛扑而至,摩托艇险些被掀翻,艇头狠狠扎进浪谷又剧烈翘起。林苔重心一失,猛地扭身稳住方向,肩膀的肌肉却像被瞬间撕裂,钻心的疼痛迫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踉蹌扭正身体,双手死死扣住操控把,掌心全是冷汗。恐惧像荒草般在胸腔疯长——若任由浪潮摆布,他或许会在这片无边海雾中永远迷失。念头像冰块坠入胃底,冰寒刺骨。
雨丝渐细,落在雾里便失了形,只在船舷勾勒出细亮的水痕;远处偶尔炸开的闷雷被雾层层包裹,声音变得低钝,好像有人隔著厚被褥在远方击鼓,节拍沉慢而压抑,时间变得难以捉摸。林苔不知道自己在这迷雾中航行了多久——也许几十分钟,也许几个小时。雨势时大时小,风向反覆无常,四周的景象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他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疲惫和飢饿袭来,意识开始有些恍惚。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之外,另一个微弱的动静。林苔竖起耳朵屏息凝神,那声音像是……铃鐺?不远处,隱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噹声,隨著海浪节奏轻轻摇晃。有人在附近吗?抑或是什么漂浮物?他连忙擦拭掉蒙在仪表上的水珠,企图定位声音方向。
正当林苔凝神捕捉那微弱的铃声时,前方浓雾里陡然窜出一团黑黝巨影!他心头一震,下意识猛拧操控把,摩托艇在千钧一髮之际贴著那怪物边缘擦身而过。隔著雨雾,他仍看清来物——半截锈蚀船身,骯脏船壳布满海藻与贝壳——一艘巨大的废弃残船,像幽灵般潜伏於迷雾!冷汗瞬间沿脊背滑落:倘若再晚半秒,艇首便会结结实实撞上那钢铁坟骸,后果不堪设想。
小艇擦过残船船尾时,一个破损的船名標牌映入眼帘,林苔瞥见上面斑驳的字样,却无暇细看。他死死握住操控把,强迫自己镇定,將小艇从那幽灵船旁拉开距离。好半天,他绷紧的神经才稍稍鬆弛。可恐惧並未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雾中,连这样巨大的残骸都隱藏其中,谁知道下一刻还会有什么?他眼前仿佛浮现出无数张漆黑的大口,正等著他一头撞进去。
林苔闭上眼睛,努力平復紊乱的呼吸与心跳。然而,绝望正无声无息地在內心滋长。黑暗中,一个念头疯狂蔓延——要不,就这样放弃吧?任凭小艇隨波逐流,结局或许反而简单些,无需再做无望的挣扎。
“不!”林苔猛地睁眼,自己都被这声喊叫嚇了一跳。他绝不能就此放弃,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他都要活著出去。可该往何处去?他望向四周,浓雾像一堵无形的墙,將天地隔绝。正当茫然之际,他胸口忽然一热,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林苔愣住了,那感觉不陌生但又很难形容——仿佛有一道极细微的电流顺著脊背窜上大脑,又仿佛有什么沉睡在他血液里的东西甦醒了。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正逐渐平稳下来,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风声、雨声、引擎声,在这一刻似乎都远去,他反而“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不,那並非真的声响,而是一种无声的引导,就在脑海深处,如同黑暗里亮起了一丝萤光,指引他望向某个方向。
他不知道那股牵引来自何处,但此时此地,別无选择。林苔屏气凝神,让那奇异脉动在体內扩散。双手几乎不经大脑便扳动摩托艇的操纵杆与油门,艇身缓缓偏转,朝一个理智上並不確定的方向衝去。起初他也迟疑——若这只是绝望催生的幻觉怎么办?然而隨著艇身在汹涌浪涌中不断前推,心底那点“萤光”愈发稳固明亮,恐惧竟奇异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篤定。心臟的节奏重新稳定,像有人在黑暗深处为他击鼓领航。
海雾依旧浓重,但林苔仿佛多长了一双“內眼”。近乎本能的感应让他连续避开潜伏险情:一回,他突然松油门並猛扳方向,恰在巨浪扑面前让艇首顺势扬起,无惊无险地滑过浪背;又一回,他毫无缘由地侧移航线,不多时便瞧见前方礁石黑影若隱若现——若非提前偏转,必定迎头撞上。林苔愕然发现:自己似能“预感”危机,这份指引並非来自肉眼,因为目之所及仍是一片灰茫,而像是身体本身在暗中导航。每当他调转方向,艇尾划开的水面就被乳白雾息迅速抚平,涌起一圈圈暗淡涟漪,旋即消散无踪,像从未有人闯入这片禁区。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雾色终於起了变化。原本均质的灰白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调。林苔眯起眼,紧盯著前方。远处的浓雾深处,仿佛浮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他小心翼翼地朝亮光的方向驶去,儘量放缓引擎以避免惊动任何未知的存在。隨著距离的拉近,那团亮光渐渐明晰,隱约透出暖黄色。它时而被雾气遮掩,时而又清晰可见,每一次闪烁,都像在黑暗海面上呼吸的微火。林苔的胸口再次剧烈起伏,这一次却是因为激动和难以抑制的希望。无论那光是什么,它至少打破了漫无边际的灰暗,给出了一个可以追寻的目標。
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减弱,只剩零星的细雨滴落。狂风也收敛成了低语般的微风。雾气逐渐变薄,天幕深处隱约透出苍白的晨光;若有若无的海鸟啼声在高空迴荡,却又被浓雾折回,听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令人分不清方向,更显旷远孤寒。林苔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望著远方若隱若现的光芒,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在这无边的孤寂与迷雾中,那抹光亮宛如黑暗中的火种,重新点燃了他心中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