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幽井骸灯(1 / 1)

那具遗骸像被时间揉皱的纸团,脊柱弯曲成诡异的弧度,头颅深深垂向胸口,颧骨在灯光下泛出乾瘪蜡黄的光。残存的皮革拘束带还套在锁骨处,早已碎裂,只剩锈蚀扣环攀附其上。肋骨多处断裂,尖锐的骨茬刺透褪色的实验服残片,像一簇簇倒刺。右臂反折於身后,尺骨从乾枯肌腱间裸露,骨面残存褐黑色凝固痕,似曾被高温炙烤又迅速冷却。

林苔强忍住喉间翻涌的酸意,慢慢走近那具遗骸,保持著警惕。骸骨穿著早已泛黄的实验服,胸前的名牌早已污损难辨。在手电光下可以看到骸骨周围地面上覆著厚厚一层灰尘,显然这里多年无人踏足。遗骸的骨骼间缠绕著一些暗色的乾枯藤蔓,像是从地板裂缝中生长出来,將尸体与冰冷地面紧紧连接在一起。林苔不禁后退半步,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景象:也许这些植物曾经沿著这具可怜人的血肉生长,將他困在原地,直到生命终结。

確认四周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后,林苔退出实验室,回到紧贴井壁的铁梯,往下望去,仍然深不见底。只见梯阶沿著井壁弯曲延伸,一直没入黑暗深处。每一级梯子都覆著厚厚的灰尘和锈跡,仿佛一碰就会断裂般。林苔咽了咽口水,金属结构在他脚下微微振动,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在空旷的竖井內不断迴荡。他儘量放慢动作,把体重均匀分配,以免突然踩断哪一级梯板。即便如此,当他走过一个转角时,脚下还是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块锈蚀的踏板竟然断裂塌陷。林苔心头一紧,连忙將身体重量移开,死死抓住一旁的铁质扶手,眼睁睁看著那断裂的金属碎片坠入深井。几秒后,深不见底的下方传来一连串回声,金属碎片与井壁碰撞的清脆声在黑暗中来回传盪,久久不息。林苔屏住呼吸,整个人紧贴在锈跡斑斑的梯子上,一动不敢动。

良久,井下仍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异动回应那坠落声。林苔悄悄舒了口气,继续向下移动。隨著不断深入地下,周围的空气变得更为阴冷潮湿,仿佛每下降一米都更接近地底幽闭的坟墓。手电光扫过井壁时,林苔注意到墙壁和梯子接缝处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细长的藤蔓和根须,它们像乾涸的血管般紧贴金属表面,有的甚至穿透了锈蚀的孔洞,顽强地延伸出来。一些藤蔓末端悬掛著半透明的囊状物,林苔路过时轻轻晃动,洒落下一些细微的尘粒,在手电光柱中漂浮,如同鬼火下飘舞的尘埃。林苔举起手臂掩住口鼻,避免吸入那些未知的孢子或粉尘,心中暗自警惕:这些植物看似枯萎,却依然保有某种生命跡象,也许正是它们侵蚀了整座设施。

就在林苔下行途中,头顶突然传来“啪”地一声轻响,紧接著,一束微弱的红光在墙角闪烁了几下。林苔猛地停下脚步,心臟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那竟是一盏多年未亮的应急指示灯,此刻不知为何忽然通电闪了几下。昏红的光芒断续地照亮了周围环境:林苔瞥见下方不远处的栏杆旁仰躺著另一具白骨,骨骼周围盘绕的藤蔓在红光映照下犹如蠕动的蛇影,让他心头一寒。还未等看清更多细节,红灯便再次熄灭,四周重新陷入浓稠的黑暗。寂静中,只剩下林苔粗重的喘息声。他强压住內心的恐惧,安慰自己那只是电路老化后的偶发状况,未必是有甚么东西启动了电源。可他握著手电筒的手心全是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暴露出此刻內心的紧张。

渐渐地,林苔感觉自己离井底越来越近。脚下铁梯的尽头隱约出现一个最后的平台,在手电光中显出轮廓。他小心跳下梯子,双脚踏上坚实地面时差点因为腿软而跪下——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此刻微微放鬆,反倒让他感到一阵眩晕。林苔扶著冰冷的墙壁站稳,发现这里似乎是井域的最深处。一扇厚重的合金门矗立在眼前,门上斑驳的漆面下能辨认出几个大字:“核心实验舱”。门板微微敞开一条缝,像是当年匆忙间被人强行打开后又卡住了。一股更加浓烈的霉腐气味从门缝中飘出,夹杂著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淡臭氧味,仿佛里面仍有某种设备在运转。林苔屏息凝神,將手电筒透过门缝照射进去。起初只能看见深邃的黑暗与错落的实验设备轮廓,但很快,他捕捉到了一抹微弱却清晰的光——在实验舱內部远处,有一道幽幽的淡绿色光芒在闪烁。

那光源似乎隨著某种节奏忽明忽暗,宛如缓慢跳动的心臟。林苔的心臟也隨之漏跳半拍:在这死寂多年的废墟深处,竟然还有东西在发光…在“活著”。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试图看清更多细节。隱约间,他看到实验舱中央有巨大的阴影轮廓盘踞,形状像极了一株盘根错节的古老树干,上面垂掛的藤蔓缓缓摇曳。淡绿色的光芒正是从那阴影周围散发出来,將周围墙壁上扭曲的枝条影子映得忽动忽停。林苔只觉头皮发麻,掌心满是冷汗。

林苔盯著那团巨大的黑影,灯束每一次掠过,都能捕捉到极细微的起伏——呼吸般的膨缩、体液滑过纹理时的暗光。它在活著,在生长,而且显然不该拥有如此规模。

电缆烧焦的味道混著潮湿的腐香钻入面罩,林苔下意识按住胸口——那里的种子骤然发热,似被无形信號牵引。若这东西仍有活性,或许藏著令废土復甦的钥匙;可若它再迈一步,就可能沦为吞噬一切的异质心臟。希望与悚然交叠,他感到全身血液都在鼓点般轰鸣,却仍逼自己稳住呼吸。

他探手推向合金门。门铰只抖了一下便僵死,留下指宽的缝隙。足够了——林苔侧肩贴壁,缓慢挤进那道黑线。金属冰凉,刮过潜服的咔咔声在耳畔放大;前方则是一片更深的寂静,等待光束揭开下一层纹理。

林苔举起手电,光锋犹疑著刺入核心实验舱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