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源植 上(1 / 1)
沈教授站在旁边,低声叮嘱道:“实验过程中如果有任何不適,立即告诉我们,我们会马上中止。放轻鬆,按照训练时的方法集中注意……对,就这样呼吸。”他透过无框眼镜注视著我,目光中既有关切也有期待。我微微点头,调整呼吸至绵长而平稳。此刻,我仿佛是舞台上等待指挥棒落下的乐手,一切准备就绪,只待那关键一刻的来临。
確认无误后,沈教授按下启动按钮,通过扬声器郑重宣布:“α-13號向量读写实验正式开始。”全息投影仪亮起柔和光晕,室內灯光隨即调暗,方便我更清晰地接受投影。操作间顿时静謐无声,只余仪器的轻微嗡鸣和我平稳的呼吸。
低沉的音频序列响起,无形的低频振动从四下渗来,我的耳膜隨之轻轻颤动。继而,一道清亮的音调划破沉寂,如拂晓穿透森林的第一缕阳光,在脑海激起阵阵涟漪。我闭上眼睛,任这奇异的声音在意识中迴荡,引导我的精神进入既定频率。
没过多久,我的眼皮感到一阵闪动的亮光,便重新睁开眼。只见天板上的投影仪投射出缓缓流动的光带:幽蓝与暖橙如极光般交织,形成不断变幻的抽象图案。我並未细想,只是放鬆心神,静静凝视。
光与音交织,时间顿时拉长成浓稠的漩涡。我仿佛被锁进一个只剩色彩、脉搏与呼吸的密闭舱室。忽然,一阵细微却持续的抽离感在大脑皮层深处掠过——设备开始从我的神经网络中“採样”,把那无数瞬息电信號提炼为向量数据,流向旁侧的α-13號种子。那感觉像极微弱的磁流贴著脑膜滑动,似乎有看不见的线牵扯著记忆与情绪。我本能地浑身一紧,又强迫自己鬆弛,任由那股离散的脉动在意识深处被抽取、转写,最终注入那枚暗红色核心中。
隨著视听刺激愈发增强,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却並不难受,反而仿佛置身绚丽的梦境。耳边的声音也复杂起来,高低起伏好似未知语言的低语,又如远方传来的合唱。我试著捕捉节奏,努力让自己在信息洪流中保持一丝清明。
一时间,一种庄严感在我心底升腾。我意识到自己正经歷一场前所未有的仪式:记忆与认知被层层分解为向量数据,沿著神经电路回流、匯聚,最终注入一旁的α-13號种子。意识在此刻交匯,如同把灵魂炼成光点嵌入晶核。我成了验证真理的“源端”——不仅承载,更向外输送。敬畏与寧静交织,我坦然躺在这里,任思绪与情感被抽丝剥茧、化作无形代码,仿佛虔诚的祭司,將圣火由体內捧出,供奉於祭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归於寂静,流淌的光影也逐渐停息。我仿佛从一场深海潜行中缓缓浮出水面。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只见头顶的投影仪已经熄灭,唯有一抹微弱的余光还停留在我的视野里。周围重新恢復了平日的明亮和安静,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心跳也慢慢放缓。
我们终於要將“自我”封存进了一颗种子里。这一步意义深远,却没有人能够预见它將把我们引向何方。
源植,是我毕生追寻的奇蹟,也是我亲眼见证的现实。曾几何时,知识对人而言只能透过漫长的学习和传承获得,而技艺则需要以岁月磨礪才能精进。是否有更直接的途径,將知识与记忆像种子一般播撒到人们心中?一切生命的奥秘皆书写在基因的篇章里,如果我们能读懂这篇章,是否也能执笔於其上,写入新的故事?源植正是基於这样的信念诞生的——以特殊培养的植物为载体,编码人类的记忆、知识乃至技能,然后將这粒饱含人类经验的种子植入另一个生命体的神经沃土中,让知识在梦境中生根发芽。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这样离奇的技术竟能奏效?我常常会轻轻抚摸掌心的种子,回答道:“因为万物皆数。”语言也好,动作也罢,甚至情感与记忆,其实皆可以转译为某种形式的数据。就像光可以分解为波长与频率,思想与经验也能分解为神经元的脉衝编码。过去,人类通过书本和口传分享知识,那只是一种媒介转换——把脑海里的电信號化作文字,又由读者眼中的文字復原为脑海的画面。而源植所做的,是更大胆也更直接的转换:我们將人的记忆和技能提取为生物信息码,植入一颗种子的基因序列中。生命体的基因本就是天然的存储器,亿万年的进化把生存技巧写进遗传密码,那么为何不借其之力,写入我们希望传递的智慧?当这颗种子与宿主相融,它並非简单地灌输知识,而是像一个讲故事的使者,在宿主的睡梦中娓娓道来,將信息潜移默化地编织进大脑的神经网络。宿主醒来时,脑海里便多了一段仿佛天生便会的记忆,一种无师自通的本领。
不远处,一株幼苗,我们最早的实验体,静静生长。这株幼苗的叶脉间隱隱透著蓝色的光纹,正是当初编码了一段物理学原理的种子所长成的植株。我记得第一次实验时,我们將一颗源植种子植入一位志愿者的体內。那个夜晚,他陷入深沉的梦境,我们则在旁监测他大脑的波动。仪器记录下他快速的眼球运动和微微颤动的指尖——梦境正將信息写入他的神经。而当清晨他睁开双眼,我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某种不一样的神采。他喃喃自语著梦中所见的奇异景象,然后不假思索地在纸上写下复杂的方程式。那一刻,我的心几乎停止——那些方程正是我们植入他脑中的物理学知识。他,一个原本对量子力学一无所知的人,竟在一夜之间掌握了这高深莫测的理论。这不是魔法,而是科学与梦境交织的力量,是源植的第一次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