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失控(1 / 1)

涓涓细流般的数据正源源不断地流向α-13號源植种子。耳边传来仪器低沉的嗡鸣,与我平缓的心跳同频共振。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视野尽头,控制台上一排绿色的状態指示灯稳定地亮著,映照在实验室昏暗的空气中,犹如一条安静延伸的跑道。

起初,我的意识与记忆的流动是平稳而有序的。仿佛冥想一般,我闭著眼睛,感受记忆被徐徐提取:童年的笑声、青年的誓言、一次次重要的选择……我能听见身旁研究员轻声匯报导:“进度正常,状態正常。”她的声音透过头盔內的通讯器传来,带著一丝兴奋。我唇角微微扬起,回应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即便她可能看不见。

然而,就在进度接近终点时,一丝异样掠过我的感官。最先是温度的变化。我察觉到后颈一股莫名的燥热袭来,像是冷却系统不堪重负泄露出的热浪。几乎同时,研究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夹杂著疑惑:“主机温度在上升……冷却装置输出下降?”她的语调陡然紧张起来。我想回应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模糊的呢喃。我的注意力被一股突然涌现的眩晕感撕扯开来——视网膜屏幕上的数据流仿佛停滯了一瞬,又猛地跳动起来。

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看清控制台上的信息。显示屏闪了闪,一串红色警示字符突兀地弹出:“error:coreoverheat.coolingsystemfail.”红光在实验室內骤然闪烁,警报声像利刃般刺破了寧静。我的心猛地一沉,冷却系统竟然失效了?脑海中的那股热意愈发明显,我感觉额角渗出汗珠,顺著面颊滑落。然而此刻,我无暇顾及这些细节——更剧烈的异样正在发生。

一阵刺耳的电流噼啪声窜入耳膜,照明灯管闪烁不停,实验室天板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拉长了四壁仪器投下的阴影。我听见设备运转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无形的狂风卷过伺服器机柜。控制台另一端传来研究员急促的呼喊:“数据流不稳定——有大量数据在反向涌出!”她的惊呼让我脊背发凉。反向涌出?怎么可能!我的意识尚在持续上传,种子却开始朝外吐出数据?这些数据来自何处?一瞬间,我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视我的內心,通过那根连接意识与种子的脐带倒灌而入。

“中止流程!”我听见沈教授的声音嘶哑地喊出来,但隨即意识到也许根本来不及了。控制台的指示灯此刻一片混乱,红绿交替闪烁,如同失控的心跳。刺耳的警铃响成一片,我的耳朵嗡鸣作响,几乎屏蔽了一切外界声音。头盔內传来研究员急切的声音:“顾主任!断开连接!我们要强制…啊——!”她的话语被一声爆裂巨响吞没。

就在研究员喊出声的同时,我余光瞥见放置α-13號种子的合金舱剧烈震颤,一团刺目的电弧撕裂了舱壁。紧接著,一股巨大的衝击力迎面袭来——仿佛瞬间被拋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我只觉身体像断线的风箏般向后猛然拋飞出去。世界在剧烈震动,什么东西炸开了——也许是种子的核心彻底失控,又或者能量单元发生了爆炸。一道耀眼的白光吞噬了我的视野,灼热的气浪紧隨其后,將我的皮肤刺得生疼。空气里瀰漫著烧焦的气味,混杂著电子设备短路冒出的蓝色火。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本能的混乱:我依稀感觉到身旁的玻璃器皿砰然粉碎,碎片划过我的手臂和脸颊,如锋利的冰冷刀片。耳畔的声音仿佛被水淹没一般失真:巨响、噼啪的电火、金属撕裂的噪鸣,还有隱约的人声呼喊,都混杂成一场可怕的交响。我试图抬起手臂遮挡扑来的热浪,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如坠泥沼,动作迟缓而沉重。

就在爆炸的一剎那,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撕裂了我的意识,那感觉比肉体灼伤更为剧烈千万倍——仿佛有无数根尖刺狠狠扎进灵魂深处,又瞬间猛拽开,將我的思绪扯成无数碎片!我张口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喉头一甜,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那股铁锈般的腥味瞬间在口腔中瀰漫开来。眼前的白光与黑影疯狂交织,现实的画面和记忆的幻象叠成令人晕眩的万筒。我看见童年时母亲牵著我的手微笑,又看见数分钟前研究员焦急的脸庞,两者荒诞地重叠在一起,继而同时化为碎屑。记忆的洪流在脑中失控倒卷——熟悉的与陌生的片段交错出现,如同有他人的人生片段闯入了我的脑海,又或者是我的过去正被生生撕离。我甚至辨不清哪些思绪属於我自己。意识的剧痛中,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撕开成两半,又或者更多。

一阵天旋地转后,剧烈的震动渐渐平息。我重重地摔落在地,四肢摊开,呼吸困难,胸腔中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撕裂伤口。我努力想聚焦眼前的景象,却只能看到模糊摇晃的轮廓:火光舔舐著天板,仪器残骸四散,某处喷射出的气体像尖啸的白龙蜿蜒盘旋。实验室儼然成了一片失控的炼狱。我不知道研究员在哪,她是否安然无恙——脑海中试图呼喊她的名字,可我的意识却像陷进深海的泥沙,声音还未成形便沉没下去。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迅速失去知觉,视线边缘被黑暗吞噬。一切声音仿佛从世界抽离,只剩下自身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我想伸手抓住点什么,哪怕地面的一片碎片也好,以证明自己还存在於现实。可手指只是无力地颤抖了两下,最终停滯。

黑暗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我坠落其中,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时间在这无垠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连“我”也一同湮灭於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