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 / 2)
这几天我用了大夫新配的苦药,每天晚上由他们施针疏穴,按时休息,今日再至镜前看时,总算感觉自己病容藏下去很多,没那么憔悴。于是才让管家去见了那位内侍,再让他回宫请云何欢来。
我屏退家丁,独自在正厅中等着。本想让人先备些羊乳或雪瓜,却被告知许久不曾采买了。还想弄点别的水果时,我蓦地想到,这回是要斩却无望的纠葛,便最终什么都没准备。
未过两个时辰,云何欢过来了。
他也没带几个人,冲进门见着我,眸中变得汪然,想像过去一样立刻冲到我怀里。我低头稍稍一避,他在我面前顿了顿,旋即道:“对,秦不枢,你身上怎样?那天你突然晕倒,到底有没有事啊?见不到你,我担心死了!”
我退后一步,敛裳跪下,慢慢行了个叩礼:“臣拜见陛下,恭迎陛下驾幸敝府。陛下万年。”
我礼行得全,始终未抬头,仅能看见他下身衣袍和鞋脚。饶是如此,我也能发觉,他整个人都已站愣住了。
就这样互相停顿许久没说话后,我出声提醒:“陛下,您应该让臣平身。”
云何欢慌才道:“秦……秦不枢你平身。”
应该叫“秦太傅平身”或“爱卿平身”,但这些如何分辨,并不是最重要。
我又一叩:“谢陛下。”整衣起身,但依然不抬头,“回陛下,臣只是两年前大病后便体弱,太庙祭祀时站太久,一时体力不支昏倒而已。回来休养几日后,臣已无碍。臣多谢陛下关怀。”
云何欢的手伸出在半空,可能还想来抱我、钻进我怀中,只是停住了。他声音微微发颤:“你没事就好。体弱……是,你当年为我服下过不好的东西,又处理那么多政务,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我已快能独立理政,这些以后都交给我,你便不会因此累着……可你怎么今天这么客气。”
我问:“臣不在,陛下这几日也没有发病吧?”
云何欢略略开心起来:“暂时是没有,说实话,我其实只差一点点记忆是空白了,都快好全了呢!这都是因为你原谅了我,愿意陪我!我很清楚以前自己有多过分,我早就知道自己错了,所以即便我完全恢复记忆,以后也会……”
“陛下,”我轻声打断他,“臣与您没有以后了。”
云何欢又怔了一怔,再停顿好久,才问:“……为什么?”
我后退一步,保持深揖的姿态:“因为,臣并没有原谅陛下,臣无法放得下陛下过去对臣的伤害。尤其是……臣与陛下之间,还隔着陛下亲手砸碎的、臣最后的示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云何欢道:“这,太突然了。你先前,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我以为,我以为你可以原谅我,我以为我们在重新开始的。”
我说:“是臣误导了陛下,让陛下以为错了。”
一阵沉默后,他突然一个冲撞,挡开了我作揖的手,不管不顾扑进我怀里,用尽全力依偎在我胸前。
他对我仰着头,眸色中的光亮流转几番又忍下去,两只细瘦的爪子紧紧勾住我衣襟,不肯放开:“但秦不枢,你刚才没听明白吗?我大半记忆都已恢复,我晓得自己错在哪,我在不断改正,我在朝你期待的方向努力。我恢复了记忆,并没有变回以前那样……我现在能做的,我都做了。”
我下意识想搂住他,手抬起,却只能又垂下。
“臣知道。”
言毕我再退半步,看着他眼底泪色:“可死去的人,并不能活过来。”
我说:“臣回到陛下身边,这条人命便永远是一道沟壑。按理说,一命换一命,这道沟壑就没了,但陛下如今向好,是大玄之幸,臣不忍心让陛下为此偿命,误了天下。所以注定,臣不可能一生与您相伴。”
这是切实的真话。无论有无此次身体恶化,哪怕我真能再活二十年三十年,这也是命中注定。我迟早也会醒悟过来,离开他的。
因此,我才执着于让雾谭查证核实,到底危韶是不是云何欢所杀。目前未有结果,但事已至此,再查,意义也不大了。
云何欢呆呆地瞬目几下,泪珠扑簌,他又问:“既然你没原谅我、也没打算原谅我,那为何云昭作乱时,你要……帮我呢?我那时候,是个完全的疯子,发起病来话都听不懂,还没有向好。”
他还怀有希冀,可我早料到他所有可能的问题,做足了一条条挡回去的准备。
我伸手入袖,摸出一截陈旧的竹筒,拧开,抽出一卷微微发黄的信,再展开,对向他。
我看到他瞳孔缩起,脸色顷刻间蜡白如纸。
我道:“大殿下自尽前,将解药与这信交于我,要臣悉心教导陛下,助陛下成为一代明君。臣用了他给的解药,便须忠其托付之事。”